在廣東中山，一個經濟、人口、產業高度密集的“億元村”集群，正悄然崛起：中山小欖，一個面積僅147平方公里的小鎮里，13個“億元村”密集成片，28個村（社區）集體收入平均超億元。

　　改革開放以來，小欖鎮誕生了廣東首個“億元村”、全國首個“千萬富翁鄉”、全國首個農民萬元戶，是全國的“先富”典型。如今，在廣東加力提速實施“百縣千鎮萬村高質量發展工程”（下稱“百千萬工程”）的背景下，這方改革先行之地，從“億元村”演變為“億元村”集群，闖出農村集體經濟發展新路。

　　2024年，中山GDP突破4000億元，排名全省第八，連續11年保持城鄉居民收入比全省最小。一個經濟體量處于中等水平的城市，如何培育出高密度、大體量的“億元村”集群？

　　作為“直筒子市”，改革開放初期，中山就奠定了“一鎮一品”的專業鎮經濟格局，積累了鄉鎮工業的“家底”。近年來，在“百千萬工程”的推動下，中山“億元村”依托產業基礎帶來的消費需求，形成“產業—商業—人口”的良性循環，提供了“大村蝶變小城鎮”的城鄉發展樣本。

　　今年是實現“百千萬工程”三年初見成效目標的重要節點。記者深入一線走訪，嘗試描繪中山“億元村”集群的幾類面孔，為廣東發展農村集體經濟、實現城鄉共富提供參考。

中山小欖，一個面積僅147平方公里的小鎮里，13個“億元村”密集成片。葉志文 攝

　　產業面孔

　　 “工改”換來發展新空間

　　小欖鎮永寧社區，象征著中山“億元村”成熟的產業面孔。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在小欖鎮播下了工業的種子。1986年，永寧村工業總產值突破1億元，成為廣東首個“億元村”。

　　然而，作為最老牌的“億元村”，永寧社區一度面臨“大象轉身”之難。永寧社區積淀下來的產業，都是服裝加工、印刷包裝等傳統行業，畝均產出低。永寧社區黨委書記、居委會主任蔡華林回憶，2021年前后，社區集體收入已隱現下滑趨勢。

　　彼時，永寧社區正受“雙重夾擊”：一方面，鋅鐵棚廠房跟不上產業升級的腳步,企業都往高標準廠房跑；另一方面，大型項目想進駐，又拿不出連片地塊承接。“形勢逼著我們改。”蔡華林感慨。

　　永寧面臨的發展瓶頸，是珠三角工業大村面臨的共同難題。

　　2021年，中山掀起村鎮低效工業園改造浪潮（下稱“工改”）。永寧探索出中山首宗“工改住”反哺“工改工”模式。改造后，永寧社區廠房容積率從0.6提升至3.5，租金收入是原來的數倍。2024年，永寧社區村集體收入達4.2億元，社區居民每股分紅超1.2萬元。

2024年，永寧社區村集體收入達4.2億元，社區居民每股分紅超1.2萬元。葉志文 攝

　　依托“工改”，老牌“億元村”激活產業發展新引擎，探索出集體經濟增收的新路徑。

　　曾受限于發展空間的小欖鎮埒西一社區，同樣借助“工改”，成為新晉“億元村”。2021年起，埒西一社區“拆招建”并舉，將50畝老舊鋅鐵棚改建為高標準廠房。改造后，廠房容積率從0.8提升到3.5，租賃收入漲了3倍。

小欖鎮埒西一社區新建的高標準廠房。王浩宇 攝

　　“環境提升后，更多大型企業愿意進駐，產業也升級了！”趙金強自豪地算起賬：2024年，埒西一社區村集體收入達1.36億元，村民每股分紅達1.1萬元。這幾年，村民分紅基本以8%—10%的幅度持續增長。

　　商業面孔

　　“以工哺商”拉動周邊消費

　　繁華的小欖鎮盛豐社區，象征著中山“億元村”潮流的商業面孔，是中山鄉村“產業經濟”高度發展后，延伸出商業經濟、租房經濟的代表。

　　每當夜幕降臨，小欖鎮泰弘北路的盛豐夜市街便亮起連片霓虹，數百家商鋪、流動攤販鱗次櫛比。小欖鎮是中山第一人口大鎮，因工業發達，集聚了超78萬常住人口，其中超42萬為外來人口，數量遠超本地居民。如盛豐社區約有2.3萬名外來人口，泰弘北路周邊不過數百米，就分布有規上企業上百家，算上小型企業超千家。

　　鄉村工業發展到一定密度，意味著高度的人口集聚度。另一個問題隨之而來，龐大的廠企工人群體，他們的消費需求如何滿足？

　　盛豐社區黨委書記馮錦萍介紹，盛豐夜市街所在地，原本只是一片閑置空地，因工人消費需求，逐漸集聚起一批流動攤販，形成晚上擺賣的集市。

　　“與其散亂發展，不如由政府牽頭，打造規范夜市。”抱著這樣的想法，盛豐社區著手建設商超，規范管理流動攤販，逐漸形成大型商業聚集區。現在，盛豐夜市街日人流量近萬人次，每年可為社區增收200萬元。夜市街近千個臨時安置點攤位，還解決了近2000人的就業問題。

盛豐夜市街日人流量近萬，每年可為社區增收200萬元。 受訪者供圖

　　幾年前，“00后”吳偉濤和親戚開起了夜市街第一家檸檬茶店。這個不起眼的小攤，一晚就能賣出180多杯檸檬茶，收入超2000元，擺攤一個月利潤超兩萬元。

　　與“商業經濟”相伴而生的，是盛豐社區發達的“租房經濟”。馮錦萍透露，社區共有戶籍人口2200多戶，出租房就有近2000棟，基本每戶家里都有一棟房子出租。

　　外來工“安居—消費—生產”的閉環，讓盛豐社區從被動收租，轉向商業配套驅動人口流入，形成配套完善、經濟發達、人口密集的小城鎮樣本。2024年，盛豐社區村集體收入達1.34億元，村民每股分紅達7000元。

　　投資面孔

　　轉型“銀行股東”賺分紅

　　小欖鎮之外，中山古鎮鎮正形成下一個“億元村”集群的雛形：鎮內古一村、海洲村、岡南村、曹一村，4個村集體收入均過億元。2024年，古一村集體收入超2.3億元，排名全鎮居首、全市第三。

2024年，古一村集體收入超2.3億元，排名全鎮居首、全市第三。葉志文 攝

　　古一村，象征著中山“億元村”年輕的投資面孔。因產業致富的鄉村，集體資產累積到一定階段后，轉向“投資經濟”等多元發展模式。古一村黨委副書記蘇煥欽介紹，20世紀90年代，古一村大規模發展集體物業，租金收入十分可觀。

　　但2020年前后，租金增長逐漸回歸平緩。為了做大做強集體經濟，古一村試圖打破傳統收租單一模式。2020年，古一村委會留意到中山農商銀行有股權交易的機會。次年，古一村投資約1.32億元，購買了中山農商銀行3315萬股。此后，古一村每年都能獲得600多萬元分紅，成為全市首個投資市級農商銀行股權的村集體。

　　除了投資銀行之外，古一村還投資建設燈飾配件賣場，建成古一配件城、瑞豐國際燈配城、慶豐LED商貿廣場三大配件城，在轄區內形成“中國燈飾之都”古鎮最大的燈配商貿中心。相比傳統的廠房收租模式，古一村集體經濟收入，逐漸轉向打造燈飾照明供應鏈平臺、產業融城配套服務、向外投資等多元發展模式。上述三大燈飾配件城，每年可為村集體帶來近億元收入，占據總收入近半。

　　中山市農業局相關負責人介紹，截至2024年，中山全市農村集體資產總額超567億元，集體經濟總收入超86億元。為增強村集體造血能力，中山建立了收益留存再發展機制，按照村級集體不低于20%、組級集體不低于10%的比例，從可分配收益和征地補償款中提留資金用于集體經濟發展，2024年全市提取資金7.9億元。

　　觀察

　　 “億元村”集群

　　為什么出現在中山？

　　從首個“億元村”到“億元村”集群，不難發現，中山鄉村經濟呈現出明顯的“集群化”特點。其中，小欖“億元村”集群以全省首個“億元村”永寧社區為中心，向外圍南部梯度擴散經濟動能，帶動周邊東區、九洲基、績西等社區發展，三者村集體收入分別排名全市第二、第四、第五。基本越靠近中心，經濟實力越強，地理因素成為產業發展的關鍵要素。古鎮鎮正孕育的新“億元村”集群，曹一、古一、岡南均沿鎮內“燈飾十里長街”新興大道分布，形成一條燈飾產業走廊，交通因素成為影響產業格局的關鍵。

　　在農業農村部鄉村振興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張紅宇看來，中山“億元村”集群現象，背后是歷史、環境、政策三重因素作用的結果。

　　從歷史角度來看，改革開放后，受“三來一補”影響，中山鄉鎮工業迅速發展，對吸納外來勞動力就業，帶動本地村民致富增收，產生積極影響。外向型經濟、勞動密集型產業，在中山形成以鎮為單位、以村為單位的集中發展態勢。

　　從產業角度來看，中山勞動力密集型、技術密集型、資本密集型產業發展興盛。加工型產業集聚的人口，又孕育了大量的住房需求、飲食需求，為服務業的發展培育了扎實的土壤。

　　從政策角度來看，廣東始終擔當著“改革開放排頭兵”的角色。20世紀90年代，中山開始探索農村股份制，農村土地制度、經營制度、產權制度改革均走在全省甚至全國前列。農民收入構成中，房屋出租、土地經營權出租帶來的財產性收入占比非常突出，不僅一次分配提升了財產性收入，集體經濟發展后帶來的二次分配，也極大豐富了村民的家庭收入。

　　（記者 蘇芷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