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潮涌,長虹臥波。近日,隨著深中通道伶仃洋大橋最后一節鋼箱梁頂推到位,意味著這個即將改寫粵港澳大灣區區域協調發展的世紀工程,朝竣工時間又近了一步。
這是一條融合發展的新通道。橫跨珠江口、改寫時空距離,深中通道打通的是兩大經濟圈資源高效流動的橋梁,從交通鏈之變引發的產業鏈、創新鏈之變,正在珠江東西兩岸悄然發聲。
這是一條改革者的新通道。發展優勢被重新洗牌,城市價值被重新評估,深中通道打通的是區域改革發展的新邏輯,從搶抓機遇到直面問題、突圍攻堅,正倒逼其西岸登陸點城市——中山市奮起直追。
新通道,源于一個世紀工程對城市區位優勢的改寫,亦源于一場反思對發展邏輯的重塑。與如火如荼的深中通道建設同步的是中山大刀闊斧、刀刃向內的改革:鐵腕治水、大力“工改”、全面提速營商環境……這個喊出“敢為天下先”的改革先行市,再次扛起了改革大旗。
從深中通道看改革者的新通道,今天的中山,恰恰是觀察廣東走在改革開放前沿地級市的窗口。就這個意義而言,中山之困,是珠三角推動高質量發展面臨的困境;中山之思,也是珠三角對高水平推進現代化建設的反思;中山之舉,恰恰也是珠三角正在進行的突圍實踐——
改革者,如何開辟新通道?
被什么“圍”住?
“為什么要突圍呢?我們被什么力量圍住了呢?”
這兩個問題,是著名經濟學家、北京大學教授周其仁近年來在多個場合拋出的思考題。在周其仁看來,角力來自內外兩大變化:一個是全球格局正發生所謂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另一個是國內長期高速增長帶來的經濟驅動形式變化等。
這是改革開放40年之后,依靠傳統工業模式發展起來的城市所面臨的共性問題。而這樣的困境,對于珠江西岸的傳統工業城市中山來說,格外迫切。
這里面,有具象的困境——
過去40年,中山成為國內“以地謀發展”模式的代表,早期階段對經濟發展起到了最大的作用——這也是為什么在很長一段時間,中山能夠以全省1%的土地面積,獲得全省前列經濟總量的原因。不可避免的是,對土地的粗放利用和依賴也積累了一個瓶頸問題:土地配置效率已經跟不上經濟的高質量發展訴求。
一方面,是土地資源愈發緊缺:當前,中山市建設用地開發強度已近40%,超過國際公認的宜居城市標準。有些鎮街開發強度甚至接近70%,工業發展和城市建設已經“無地可用”。在一些傳統工業重鎮,有鎮街近10年來未能出讓大型工業用地,幾乎“手無寸土”;另一方面,碎片化、低效性利用情況普遍:全市現狀工業用地有30多萬畝,面積30畝以下的國有出讓工業用地面積占比接近50%,其中5畝以下地塊數量占比48%。
土地配置效率直接影響城市發展動力。統計顯示,過去10年中山工業平均增速0.9%,低于珠三角平均水平。正是帶著對這一困境的反思,邁入2022年之前,中山市第十五次黨代會報告以罕見的“坦誠”和反思力度,向外界釋放了這座城市的改革決心,強調將直面“八大之困”,包括經濟發展逐步掉隊、水污染治理任務艱巨、土地瓶頸突出、產業轉型升級步伐緩慢,等等。
這里面,也有格局上的困境——
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推進,直接改變了珠三角洲城市群競合格局,也對城市的服務配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其中,又以中山對城市區位價值的敏感度最高:處在連接珠江口“A”字型架構中間一橫的關鍵區位,中山周圍是南沙、前海、橫琴三大自貿區。一方面,擁有承接外溢的優勢;另一方面,也容易陷入“虹吸”效應。這樣的背景下,如何跳出發展慣性布局產業、重塑邏輯,是一場巨大的考驗。
這里,還有心理上的困境——
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新華社記者王志綱和同事在珠三角跑了一圈,寫出一篇題為《廣東躍起四小虎》的報道,中山和順德、南海、東莞一起,以“廣東四小虎”的身份在全國“出道”。這源于中山起步較早的工業化基礎:大膽對工業企業的分配形式進行改革,全面落實經濟責任制,打破“大鍋飯”,激發企業活力。在王志綱看來,在改革開放后中國工業化第二階段,“本來最有條件的應該是中山”。
從80年代初到90年代初,中山經濟發展提前10年翻了三番,GDP年均增長20.31%;1993年到2012年期間,平均增速為18.52%。即使在2008年前后的金融危機期間,中山GDP也有10%以上的增長。
然而,當傳統的資源優勢不再、土地瓶頸愈發突出之時,其挑戰也愈發明顯:當前,中山市的建設用地開發強度已近40%,超過國際公認的宜居城市標準;同時,傳統的專業鎮經濟依附“攤大餅”式的產業園建設,土地碎片化利用問題嚴峻。這也是近年來中山工業投資放緩甚至出現負增長的主要原因,統計顯示,過去10年中山工業平均增速0.9%,低于珠三角平均水平。
改革之難,難在起筆處,難在理念關。
攻什么“堅”?
那么,怎么突圍呢?
“第一步,還是得靠改革突圍?!边@是周其仁在2019基石資本年會上給出的答案。
對一個國家如是,于一座城亦是如此。城市向上發展的動力有很多,但有一個邏輯是想通的:一個城市的成長活力,總是與其改革創新精神緊密相連。
中山所攻之“堅”,恰恰也是珠三角城市所要解之困:當存量難以突破,增量仍在培育,城鎮難以賦能,如何做好“新舊”產業兩篇文章的思考,如何提升治理能力的探索實踐,如何銜接灣區配套工程推動區域協調發展的前瞻思維……成為高質量發展訴求對城市發展邏輯提出的時代命題。
2022年1月4日,在新年的第一個工作日,中山市高規格召開村鎮工業集聚區升級改造工作動員大會,正式吹響全市村鎮低效工業集聚區升級改造號角。在構建現代化工業體系語境下,推進低效工業園改造是珠三角城市早就已經開始探索的行動,推動工廠“上樓”就是其中最為普遍的做法。但在一個全市層面鋪開這項產城空間重塑改革,就珠三角而言,中山是首個。
直至今日,在即將滿周年的時間里,中山騰挪出超1萬畝工業用地,為100多家本土企業解決增資擴產難題,同時還招引了近百個項目。
在短短一年時間里,以“工改”為主線的改革,激發了一座城市的改革魄力、發展活力、創新動力:
現代化產業體系有了“硬”支撐。中山在東部規劃總面積超180平方公里的十大萬畝主題產業園區,未來深度對接深圳“20+8”產業集群騰出足夠產業空間;在北部鎮街騰挪約3000畝地對接佛山家電產業,打造灣區萬億級智能家電產業集群。
行政效能有了新速度。有一句話中山市委書記郭文海經常強調:營商環境好不好,企業家說了算。2022年,也可以說是中山的審批改革提速年——如今,“拿地即動工”成為中山推動項目落地新常態,最快紀錄是不到10分鐘;平均只用一個工作日,在中山開辦企業的流程在網上100%走完;超過220個事項實現深中“跨城通辦”,不動產抵押登記省內率先與實現港澳“跨境通辦”,政務服務融合發展不斷推進。
綠色工業有了新載體?!碍h保共性產業園”成為傳統工業重鎮的探索,比如小欖鎮的高端環保產業園,不僅把原有連片的五金表面處理聚集區變為擁有完善環保配套設施的現代化工業廠房,相關產業中小企業“拎包入住”,還搭建起公共服務平臺和產業孵化培育區,向中山北部產業帶提供配套服務。
從破解土地瓶頸開始的“脫胎換骨”改革,中山之反思,也是珠三角對高水平推進現代化建設的反思;中山之攻堅,恰恰也是珠三角正在進行的改革攻堅:這不僅僅是有關產業空間的一次騰挪,更是關乎產業轉型升級、生態環境建設、社會治理乃至城市能級提升的一次升級,是對城市發展邏輯的一次重塑。
為什么“行”?
近代以來,振聾發聵的追問就回蕩在伶仃洋畔——從岐澳古道走來,鄭觀應先生喊出“商戰重于兵戰”,實業救國之思喚醒千百萬沉睡靈魂;自翠亨村走向世界,孫中山先生提出“交通為實業之母”,《實業計劃》啟迪后人;三鄉雍陌村羅三妹山上,刻在巨石上的“不走回頭路”銘文則唱響改革開放最強音……在這片珠江海域,有關“進取”“改革”“發展”的探索,從未停止。
今日中山,該如何從轉型升級的挑戰中殺出重圍、迎接首個省級改革創新實驗區建設機遇?又該怎樣拿出百倍的勇氣和智慧,應對高質量發展要求提出的挑戰?
機遇從不會給因循守舊的人帶來奇跡。扭轉乾坤的新局面、豁然生動的新氣象,必然孕育于銳意變革的勇氣之中。
于2022年12月初召開的中國共產黨廣東省第十三屆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再一次強調了高水平推進現代化建設的方向。在回答這個時代命題過程中,有個詞值得我們關注:守正創新。這里有對傳統改革精神的繼承,更有對面向未來對改革創新的期待。
“這次全會,我們再次面向全市號召:要扛起改革的大旗!”2022年12月19日,中山市委十五屆五次全會召開,釋放強烈信號:激發昂揚斗志,點燃萬丈豪情,中山正奮力推動新一輪大改革、大開放、大發展。
這是躍向彼岸的“關鍵一招”,這是開往春天的永恒動力。
自勝者強,自強者勝。外界看到了變化,企業家更得到了鼓舞。2022年以來,包括深圳等地的商協會、高端項目頻繁到中山考察,釋放出積極投資中山的信號,也從側面印證了外界對中山的信心:2022年6月,中山市政府與香港新華集團簽訂了戰略合作框架協議簽約儀式,香港中華總商會永遠名譽會長、香港新華集團主席蔡冠深通過視頻形式見證了這一歷史性時刻。饒有意味的是,43年前,在改革開放初期,長期擔任香港中華總商會會長的霍英東帶頭投資內地,首個中外合作項目就選在中山——溫泉賓館。
一場跨越時空的接力,開啟了一場關于大灣區、珠江口東西兩岸融合發展,關于城市改革動力再造的逐夢故事。深中通道,對中山這位改革者而言,更是通往新發展邏輯、重塑發展新優勢的大道。
當中山之困能夠被客觀、果敢直面,當中山之力能夠打到實處、落到關鍵,當中山之勢能夠積少成多、成就新局,那么“殺出一條血路”的實踐,也一定為廣東所有改革實踐者注入動力:
改革者的新通道,一定“行”。
策劃 林煥輝
統籌 何山 朱紫強 蘇力 吳欣寧 羅莎
評論員 羅麗娟
設計 麥瑜瑜 張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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